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PART 1 段柏文2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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了你身上没有钱这回事了,这里要走回天中,可不是一般的远。”

    我感动得无以复加,原来她追出来,是因为我。

    我赶紧掏出我的手机来看,我没有关机,只是上课时把它调到了静音状态,所以才会来什么电话都不知道。再一看上面,乖乖不得了,差不多有二十个未接电话,我的电话从没这么忙碌过,难道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?

    我正想着呢屏幕就亮了,又有电话进来。

    我把电话放回口袋里,她提醒我说:“怎么不接?”

    “不会有什么事。”我说。

    “是你爸爸吧?”她说,“快,接一下。”

    我不敢违抗她的命令,只好把电话拿起来放到耳边,电话那头传来的是于池子的妈妈孙阿姨着急的声音:“柏文,你终于接了,你在哪里?赶紧来我家一趟,你爸爸在这里,他喝得有点多,情绪有点不稳定。”

    “他到底怎么了?”我问。

    “别问那么多了,赶紧过来……”

    她的话还没说完,电话断了,不知道是被谁抢了还是砸了。

    我再打过去,那边已经关机。

    “怎么了?”她问我,“是不是有你爸消息了?”

    “不知道,好像不太妙。”我脸色苍白地握住电话,心跳得飞快,因为我知道,于池子的妈妈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,如若不是事情真的糟到一定的地步,她绝不会打电话向我求助。

    我那该死的父亲,他到底怎么了呢?

    “他在哪里,我陪你去找他。”说完这句话,她一把拉开了路虎车后座的车门,先拉我过来,把我一把推进了车,然后她自己也跳上了车,对着空气命令道:“开车!”

    车子并没有动。

    一分钟过去了,两分钟过去了,三分钟过去了。

    不得不承认,在这场沉默的博奕里,我是最尴尬的那枚过河卒子,坐看高人过招,等待命运裁决。

    她口气坚决地说:“你要是不送,我们就打车。”

    他答:“你要敢下车,我就打断你的腿。”

    我靠,居然当着她的学生如此不给她面子,我正想站起身来,脱下我的脏球鞋敲碎他的头的时候,他却转过头来温柔地对她说道:“你坐前面来,我就听你的。”

    而她居然没反对,拉开车门乖乖地坐到前面去,就在我看得目瞪口呆的时候,她转过头来问我:“我们该去哪里?”

    “龙樱花园。”我屈辱地说。

    我也不知道我的屈辱从何而来,但我找不到别的更好的词来形容我此时此刻的心情,如果不是我那不争气的老爸,她应该不必这样低三下四甘拜下风吧。在我看来,她和他之间,完全应该是那种她叫他站他不敢坐,叫他往东他不敢往西的上下关系才对。

    我甚至不要脸地想,如果换成我,那指定是这样的。

    下过雨的街道湿嗒嗒的,又不是周末,这个时间路上几乎没有行人。路虎男把车开得飞快,车技算是过得去,至少比我爸那开车像睡着,刹车像惊醒的技术稳定得多。

    我正在心里夸着他呢,他却一个好端端的急刹车把车停到了路边,身子往前倾,两只胳膊放到方向盘上,扭头问她:“听说你家有不少方便面?”

    她不答。

    “还有什么打打杀杀的烂片子?”他又问。

    她依旧沉默。

    “还有,我们的合影?”

    我发誓,如果路虎男再问下去,我的心就要跳出胸腔了,我可不想她对我有什么误会,把我当成那种超级八卦的小男生。

    “张漾。”她说,“你答应给我三天的,说话要算数。”

    原来他叫张漾。

    “你呢?”他忽然朝她大吼,“你他妈说话算数的吗?你不是说,你把过去统统都忘了吗?”

    “别这样。”她好像在求他。我知道,她是不想让我看到她和他吵架的一幕。她是我的老师,她有她的尊严。

    “回答我。”他却不依不饶地在逼她。

    她显然很为难。

    “如果你答不出来,请原谅我,我要当着小朋友做点不该做的事了。”说时迟那时快,令我震惊的事情发生了,只见他一把拉过她,并埋下头,吻了她。

    很短吧,三秒种?

    但这个尺度远远地大过了我心脏的承受力。

    我整个人碎裂到空气里,片甲不留。

    车子很快就重新发动了。车内的空气变得很诡异,车子很快就要到达目的地,可我已经控制不了我自己,就在我准备拉开车门跳下车的时候,忽然车子开始激烈的摇摆,他喊了一声:“操!”方向盘一个急转,我们的车子已经横在了绿化带上。再往后方瞧,就看到一辆桑塔纳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,从我们的左前方冲了过去,那辆车稳稳的撞上了排在我们后面的一辆商务小车上。商务车原地转了好几个圈,才在马路牙子边勉强停住。

    我回头,从我这个方向唯一能看清的是肇事车处车头冒起了阵阵白烟。以及车牌号码:A87661。

    “爸!”我直接打开车门就从路虎车上跳了下去。

    这是他的车,我不会认错!

    我跑到他车子旁,拼命摇车窗,终于看到我爸煞白的脸。他费力的打开车门,走下来,看上去倒是安然无恙,只是一身的酒气。半睁着眼问我:“你怎么来了啊?”

    他到底喝了多少,喝成这样还敢开着车出来?这不是自杀是什么!

    被撞的一方车上是三个男的,下了车以后就骂骂咧咧的站在我爸周围,连声说:“怎么开车的呢,找死是不是啊!”

    我爸完全还是惊魂甫定的状态,他茫然的走上前去,嘴里说着胡话:“撞哪里了,让我瞧瞧!”

    那个人推开他的胳膊就开始打报警电话,他没站稳,一下子就跌到地上。伸手扶他起来的人,是张漾。

    “哥们儿,”他一面扶我爸站起来,一面大声朝那三个男人喊道,“别冲动,有事好商量。”

    就在这个时候,身后又传来一声急刹,另外一辆车停在路边。只见孙阿姨从车上狂奔下来。她直冲过来。奔上前去就拉着我爸,拖着哭腔上上下下地打量他:“老段你没事吧?”

    张漾一步上前,径直走到我爸车前面,检查了一下车况,又低下头不知道问了我爸一句什么。可是我爸朝他挥挥手,大喊了一句:“我就是喝了,咋的吧!”

    我整个人都懵了,完全不清楚状况。

    被撞的那辆车外表看不出哪里有问题,我爸的车就糟了,车头毁得一塌糊涂。要是再撞猛一点儿……我不敢再往下想,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。

    就在这时候,她走到我身后,伸出手拍拍我的臂膀。

    围观的人开始越来越多,对方可能也不想把事闹大,上来一个代表问道:“公了还是私了,你们谁说了算。”

    “私了。”孙阿姨声音颤抖地说。

    对方伸出五根手指头。

    “五千?”

    对方缓缓地摇摇头。

    “公了!”我爸突然大喊起来,把两只手腕并到一起,举起来,一直举到对方眼前说,“抓我进去,我就等着被抓进去呢!快点,把我抓进去啊!我他妈等这一天等很久了!”

    我看着我那失态的,丑陋的父亲,觉得天和地都在摇晃,世界末日就要来临。

    “你疯啦,胡说八道些什么!”我冲上前,使劲推了我爸一把,他一个趔趄倒在了地上。孙阿姨上前扶他,用责备的口吻喊了我一声:“柏文!”

    但我现在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,极度的惊恐让我失态的大喊大叫:“你坐牢,你想死,谁也管不着你!那你让我怎么办呐?你想过没有,我妈都没有了,你还要让我连爸都没有吗!”

    “冷静点!”张漾抓住我的胳膊,他把我拉到一边,丢给我一包烟,说:“去,到那边抽根烟,这里没你事。”

    我拿着那包烟,走到了马路牙子边,就蹲在那辆废车的后面。我的大脑一片空白,握着烟,才发现自己连打火机都没有。

    “啪。”一团火光亮起,是她,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蹲在我路边,手里握着他的打火机。火光照亮了她的眼睛,像星星一样。

    此时此刻,再多星星也不能温暖我了。我仍在颤抖。一个不要命的父亲,能让我说什么呢?他这么丧心病狂的寻死,就是准备丢下我一个,让我做孤儿。我把刚点燃的烟又揉碎,掐进路边的泥土里,心里万念俱灰,终于哭了。

    她把一只把手放在我的背上,这个温柔的动作更令我无助。我强忍着泪水,泪水反而更加汹涌。

    “知道不,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个朋友。”她说,“是很久以前的朋友了。他叫许弋,又帅,又有才华。他也是天中毕业的哦,当时,天中有许多女孩子喜欢他,是白马王子的类型呢。”

    亏她想得出,居然这样安慰我!

    但其实我更悲伤了,因为我在她心中,永远成不了白马王子吧?因为她已不是当年的她。因为在她读高中的时候,我才读小学,可能四则运算还没学齐。

    所以对我来说,她永远都只能是天上最远最美的那颗星星,今生今世永远没有结果。

    她却继续沉浸在那份回忆里:“那时候,他总爱穿白色的衣服。现在很少有这样的男生了。他对网络和电脑可精通了,我的第一个博客就是他装修的呢。”

    我心里一怔,莫非就是于池子说的那个博客?

    她喃喃的说:“对已经离开世界的人来说,能给活着的人留下点什么,该是自己最后的幸福了吧。可是对活着的人来说,最后的幸福,却是祈求有些人永远不要离开。”

    我自己点燃了第二根烟,深吸了一口。在她的叙述里,我知道,他们一定有过不寻常的故事。不知道那个许弋,是不是也像我一样,深深迷恋过她呢?又或者,他根本就是张漾真正的情敌?

    越过她的肩膀,我看到那边的张漾,他正背起我醉得不醒人事的爸爸往于池子妈妈的车上放。我终于认识到我和他之间的差距,不得不说,我们一个是BOY,一个是MAN。遇到紧急情况,我只有犯傻的份。而他,则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英雄。

    如此说来,我输得有什么不服气的呢?

    “放心吧。”她对我说,“不会有事的。”

    她对他是如此的信任,完全没有任何的怀疑,事实证明也是这样,在张漾的协调下,事情总算没有搞大。我爸的车前面全被撞坏了,但对方的车其实并没有大事,主要是人受了惊吓,最终商定一万元赔偿金额,于池子妈妈带的钱不够,又是张漾拿出钱包,把缺口补足了。

    “老师,真是对不起,给你们添麻烦了。”孙阿姨千恩万谢的同时也不忘自我介绍,“我是于池子的妈妈,家长会上见过您,您还记得不?明天,我让柏文把钱带过去还给你们。”

    她笑笑:“他爸爸没事吧?”

    孙阿姨看看车内,又看我一眼,长长叹息一声。一切尽在不言中。

    那晚,他和她一直陪着我们,直到爸爸那辆破车被拖车拖到修理厂去,才离开现场。临走前,我由衷地对他说谢谢。他笑着拍拍我的肩,对我说:“早点回去吧。明天还上课呢!”

    “你们也早点休息。”我说。

    “我可不行。”他说,“我们还有重大的任务。”

    我以为又出什么事了,他却笑着对我说:“我要带你老师去看星星。”

    这么冷的天!这个疯狂的人!可是我却怎么觉得自己对他越发欣赏和仰慕了呢?!

    (12)

    我看着他们的车绝尘而去,好像打算驶往无人之境去仙游。

    抬头才发现,天空果然有点点繁星。不甚明亮,需要仔细辨认。

    爸爸的酒好像醒了些,没之前那么懵懂了。他躺在后座,不停地说:“孙主任,我欠你的啊,孙主任,我还不起了。”

    但孙阿姨一直在开车,一句话都没有说。

    是谁说过,最坏的事情一直藏在最后面。当我们一行三人回到于池子家中,我才是真正的傻眼了。

    于池子在家,她捂着脸,身子趴在沙发上,一动也不动。

    家里地板上是一道一道的划痕,像是刀刻上去的;厨房里的垃圾桶被拖到客厅,满地都是剩菜剩饭渣,一股恶臭扑面而来;鞋架上的鞋一只一只摆的到处都是,还有一只高跟鞋,摆在茶几上的盆栽里,茶杯倒在桌上,茶杯盖掉在地上摔得粉碎,深色的茶叶水倒在了白色的沙发上。

    到处一片狼藉。

    我用眼神试探着询问坐起身的于池子。

    在我们眼神交汇的一瞬间,我想我们都明白了这是谁干的。

    我看了看爸爸,他红着脸低着头,表情说不上是惭愧还是麻木。于池子的妈妈把倒在地上的椅子扶起来,对我说:“坐。”

    我没动。

    爸爸倒是自助,摇摇晃晃的倒在沙发上,手盖住脸。

    发生了这么大的事,他一定是吓坏了,也累坏了。

    我咽了一口唾沫,说:“对不起。”

    “你跟谁说对不起呢?”于池子的口吻陌生得像在问候外星人。她两只眼睛血红血红的,明显哭过,像个怪物。

    她继续冷冷的说:“我家是什么地方?你们家人就随便进进出出进进出出,想摔就摔想走就走,把我们母子当成什么了?一句对不起,就可以了掉所有?”

    孙阿姨伸手拦她,示意她不许再说上去。

    于池子还在继续说,声音也提高了:“我就说怎么了,你看看他们家的人,疯的疯,醉的醉,成何体统!我们倒了八倍子的霉,才惹上他家的倒霉事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叫你住嘴!”

    “我就不!”她的话还刚喊完,挨了她妈一个清脆的耳光。

    我们当时都傻了。

    于池子的爸爸和她妈妈离婚离得早,孙阿姨一个人拖着于池子长大,这个女儿就是她的掌上明珠,这么多年来,于池子也做过不少让她生气的事,但我还从没见阿姨动手打过她。

    一阵沉默后,于池子一只手捂着脸,另一只手在我和我爸之间游移,拖着哭腔问她妈:“你打我?你是为了他打我,还是为了他打我?”

    “对不起……”阿姨说。

    “别跟我说对不起,你应该跟你自己说对不起。你傻不傻啊,你等人家等了三十二年,人家需要你,就把这里当成避难所!不需要你,就一脚把你踢得远远的。她的女人跑这里来闹,你还要做和事佬?你和那个姓董的,谁比谁先到啊?啊?你还要忍到什么时候?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!”

    阿姨脸色苍白:“池子你别胡说!”

    “我没胡说!”于池子大喊着,蹲下身,从沙发底座里抽出一个很大的纸盒,当着我的面踢翻它,指着里面的东西说:“别想瞒我,我什么都知道了!”

    我看到,那是几本日记,还有一叠相片。

    她妈妈脸色立刻变了,激动地蹲下身,将那些东西拢在胸前,这都是些什么呢?如果这些真的是于池子所说的,她藏了三十二年的秘密,我觉得于池子真是太太残忍了。

    我走上前,对于池子说:“你别闹了,先去休息,好不好?”

    “你滚开!”于池子用力地推我,我不小心被她推倒,额角撞到玻璃茶几的角上,痛得我忍不住尖叫。我可以感觉到,我的额头上,像长了一个充气的小气球,慢慢肿涨起来。

    于池子看我一眼,终于转身走进自己的房间,关上了房门。

    有什么秘密好像被揭开了。又好像没有。而最搞笑的是,此时此刻,客厅里响起了爸爸重重的鼾声。

    这个男人闯下这么多的祸,自己倒先睡着了。

    孙阿姨把那堆东西都收拾好,放进了自己房间里去。又忙不迭去自己房间抱了一床被子出来,替我爸轻轻盖上。然后再到厨房里拿来猪油膏,替我抹额头。

    我仔细看孙阿姨的脸。这么多年来,我对她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。可是第一次凑近看她的脸,她竟然已经这么老了。不是那个小时候涂着红唇膏,戴着一副银边近视眼镜的孙阿姨,而是眼角皱起,肤色也不再那么白皙,整张脸像是一朵粘在墙上的白玉兰花瓣一样,才一阵风吹过的时间,就老去了似的。

    我忽然怀念起,妈妈刚去世那段时间,有段时间我爸也病倒了,我住在她家。她每天下了班以后还要熬中药,去医院陪夜。

    直到今天我才发现,于池子说的,可能真的是真的。只是这一切,被孙阿姨藏得太深藏得太久了而已。长这么大,为什么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孙阿姨对爸爸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?除了董佳蕾,也从不见人说他们的闲话。与花枝招展的董佳蕾相比,孙阿姨,好像是用沉默来抵抗命运的。

    三十二年,对一个女人意味着什么,以我这个年龄,难以想见。沉默的孙阿姨,爸爸口中的“孙主任”,面对她这么坚定的爱,如果我是我爸爸,我一定会和他一样无地自容,自惭形秽。

    “对不起,”阿姨一面替我擦药一面说,“池子从小被我宠坏了,你这个当哥哥的当待一点儿啊。”

    我说,“阿姨你千万别这么说……”我话没说完,她制止我继续说下去。然后她缓缓走进厨房拿了一块抹布,开始收拾地上的残渣。

    我连忙弯下腰去帮忙。或许我父亲欠的,注定该让我来还吧。成熟和懂事,像是树上结的苹果,不到时间决不掉落。

    我看到阿姨擦过的地面上也开始掉下一滴一滴的泪水,阿姨哭了。

    我很想知道,这算什么呢。

    这是我们一家子的悲剧呢,还是于池子一家子的?

    到底是谁的错?

    我没有答案,唯有用力地抹掉那些泪水。像是要抹掉我心里所有不尴的回忆。

    那天收拾妥帖以后,已经是凌晨二点多钟。爸爸一直躺在沙发上熟睡。看上去,他好象有几天几夜没有睡觉了。

    我想起了很多往事。五年级暑假,我妈病最重的时候,我每天都泡在网吧。他踢开网吧的门,走到我身边,把我的凳子一把抽掉,我一个趔趄坐在地上,哇哇大哭。他说:“你还知道哭啊?你不要你妈了,你妈还要你呢!”

    还有初一的一个晚上。他也是喝了酒,很晚了才回家,满身酒气的他悄悄打开我的房门,我其实没有睡着,只是不想这么晚了还和他说话。他看我一动不动,先是帮我把空调被掖了掖,继而用胡子在我的脸上扎了扎,嘟囔了一句:“臭小子,长这么大了。”就带上门,走出去了。

    还有初三那年,我被天中录取,他非要大摆谢师宴。请了以前的好多战友,说是为我庆祝。连董佳蕾都来跟我碰杯,说恭喜。我却怪他虚荣心强,“又不是考上大学,这么大阵仗!”。那天他也喝醉了,和他的战友们一起唱了一首歌送给我。

    那首歌是《懂你》。

    “多想告诉你,其实在我心里一直都懂你……”他唱破了嗓子,却从未那么开心,笑得整个脸都涨红了。

    这样一个父亲,我到底该是恨,还是爱?

    孙阿姨去洗澡了,我刚站起身准备去睡觉,就看见于池子的房门缓缓打开来,原来她来没睡。

    她站在门边,用眼神在跟我说话,我知道她在说:“你过来。”

    我过去了。她手上拿着两个创口贴,撕开了包装的。

    我稍微低下一点头,好让她够得到伤口。

    其实我很想告诉她,擦了猪油膏就不用再贴创口贴了。但我还是决定不说,任由那两个创口贴在我的额头上打了一个很大的“叉”。

    于池子用手指点在那个“叉”上面,停了好几秒,这才说了一句话:“段柏文,我恨你。”

    说完后,她就又走到房间里,把她自己锁了起来。

    (13)

    第二天,我醒来的时候,都已经是中午。

    于池子回学校去了,爸爸坐在沙发上,这一夜,他至少老了五岁。

    孙阿姨做了午饭,但我们都吃得很少。

    一直到我们离开,走到孙阿姨家楼下,我才忍不住问我爸:“她要把房子卖了,你不会不知道吧?”

    他说:“你别怪她,也不是她的错。都是我不好。”

    “事到如今你还这么说?你把我妈给我的房子给了她不说,还让她把你和我赶走!你这样做对我公平吗?对我死去的妈公平吗?”

    他喃喃的说:“柏文,真的是爸爸不好,爸爸投资失败,欠了很多很多的钱,无路可走了。”

    我在午后的阳光中注视着他,我的父亲,他已经两鬓斑白,脸上的皮肤也开始松弛。我们隔着如此遥远而陌生的距离。多少次试图走近,却也无功而返。

    “你快去学校吧。”他不敢看我,眼光闪烁地说,“我去4S店看看我的车。”

    等他的出租车开走后,我给他发了一条短信:

    “爸爸,无论如何,你还有我这个儿子,请为我保重。”

    他是我的父亲,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。在他一败涂地的时候,我只能站在他的身后,做他唯一的支撑。

    不管撑不撑得住,也要撑到最后的一刻。

    我一直渴望做一个“成熟的男人”,但我在那一刹才明白,真正成熟的男人,需要的只是一种担当,一种把所有绝望扛在自己的肩上,坚持到最后的担当。

    那个下午,我没有回校,我决定先回家,跟董佳蕾把这笔总账算算清楚。

    我把钥匙插进锁孔里,庆幸的是,它还能打开我的家门。

    只是家里异乎寻常的干净,干净得我都快要不认识了。连窗帘都好像拆下来洗过了,淡黄色洗成了白色;电视机像死人头,史无前例的挂着幕帘,仿佛沉睡多年;也不再有油烟味,取而代之的是消毒水的气味,和我妈去世前住的无菌病房里的味道一模一样。

    看来她真的是要把这里转手了,弄干净点,是为了能卖个好价钱吧。

    来时的路上,我已经反复思考了该如何跟她谈判,是晓之以情,动之以理,还是大义凛然或苦苦相逼。认识她些年,我跟她说的话加起来一定不会超过五十句。这份沟通的障碍,我今天必须得克服,为了父亲,当然也是为了我自己。

    然而,可是,所有一切的想像都被现实击碎了。因为我刚走进客厅,就看到她拖着一个小皮箱子从他们的房间里走了出来。她脸颊和眼睛分明都是肿的,但穿戴整齐,一副准备出门的样子。

    见到我,她稍微有些吃惊。

    “你爸呢?”是她先问。

    “去办事了。”我说。

    “哦,那我就走了,你让他注意身体。”说到这里,她忽然又牵强地笑了笑,“当然,这也不是我应该关心的了,自有关心她的人替她出主意,轮不到我。”

    她又来了!

    走就走呗,管她是真是假,正合我意。不过她也不想想自己的年纪,还玩离家出走如此OUT的游戏。我真替她感到难为情。

    我质问她:“为一些莫虚有的事,你把人家家里搞成那个样子,难道就没有一点愧疚?”

    她面无表情地对我说:“或许有一天,当你不幸遭遇爱情的背叛,你会理解我。不过现在说这些都没意义了,我要走了。就算我话多吧,走之前我想要告诉你,你一定要好好爱你的父亲。你对他才是最重要的,我们这些别的人,说到底到头来都是陪衬。”

    真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!我别过头去。

    “段柏文,你不用这么不耐烦的。”她颤声说:“我们以后,可能永远都不会再见面了。你这么讨厌我,又是何必呢?”

    我再看她时,她正在自己抹自己的眼泪,一边抹一边往外走。不知道为什么,我觉得此时的她软的像一片羽毛,失去了所有的攻击力。

    我一直目送着她,想亲眼看着她离开。既然这场戏我是她唯一的观众,我就有责任看着她收场谢幕。而且,为等这一天,我已经等了将近四年。我实在不愿意当这天终于到来的时候,却只是一次遗憾的彩排。所以我不敢弄出一点声音,生怕她会后悔,我更怕的是我爸会突然出现在门口,哀求她不要走。

    门终于被关上了,我听到楼梯上传来她皮鞋的踢踏声,越来越远,我才相信,这一切真的成了事实。

    午后起了风,声音像孩子的呜咽;和着楼下垃圾车滑过窨井盖的声音,小区广播里隐约的音乐,和那遥远的皮鞋声一起,奏起了离别曲。

    直到这时候,我才看到客厅茶几上留着一个挺大的纸包。纸包上面放着的,是一枚亮闪闪的戒指。应该是她和我爸的结婚戒指吧。她留下了它,难道这次是来真的?

    我打开了那个纸包,看到厚厚五沓人民币。

    应该是五万块吧。

    钱下面压着的,还有一封信。

    我想都没想就打开了它——

    段哥:

    我走了。

    看到“我走了”三个字,你告诉我,这次,你的心里有没有揪一下?

    多少次我们吵架,我骗你说,我走了。我再一转头,你就会拉住我的胳膊,说:“好了好了,傻孩子,别生气。”

    你总说,我每次任性的时候,你心里都会“揪一下”。你知道吗?你太宠我了,所以,我才一次次试验你,一次次伤害你,最后都快上瘾了,每次只为了让你的心“揪一下”。你总说我“年纪这么大了,还像个孩子”,难道你不知道,这一切都是被你宠坏的吗?

    其实,我不怪你,真的。当初嫁给你是我自愿的。现在走,也是我自愿的。记得刚结婚时,你就说,不要孩子。你就柏文一个亲儿子,我能理解的。我还说,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高兴,我什么都无所谓的。你说我傻不傻?我太傻了,傻到以为自己放弃了自己以前的一切,你就会把我当自家人,柏文也会把我当自家人。傻到没想到让你“揪心”的结果却是,你对孙萍的感情都比对我的深;所以你有什么心里话,你宁愿跟她讲,不愿意跟我讲。连柏文这孩子也宁愿和她家人待在一起,也从来不肯跟我多说一句话。

    我虽然比你小12岁,但有些事,我比你看得明白。段哥,也许你不爱孙萍,但孙萍对你是真心的。我走了,你们就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吧。蕾蕾不吃醋,真的不吃醋。

    我以前在圈里混的时候,见惯了男人女人之间的事,朝秦暮楚,左搂右抱的,本来就麻木了。我想得通,我真的不吃醋。我知道,现在她对你的帮助一定比我更大,只要对你好,叫我怎么做,其实我都愿意的。真的。

    家里的东西我什么都什么也没拿走。我嫁进来的时候,带了多少衣服和化妆品啊,还一直嫌你家的衣橱太小呢。你总说,搬了新家给我打个大的。到走的时候,才知道,再时髦的衣服能值当什么呢?最后都嫌过时,嫌老气,不要了。真正带的走的东西,装不满一个小皮箱。没有爱,什么都不重要,不值钱的。

    段哥,这几年你不容易,外面那些投资收不回来的就算了,赶紧把帐还了吧。我这些年没工作,也没挣几个钱,这些现金差不多也是我所有的家当,我把他留给你,帮不上大忙,只略表心情。其它的,你怕是要自己去想办法了。你也别惦记着还我那三十万了,我们夫妻一场,赔掉了就赔掉了,算我命不好。

    房子我替你打听过了,找了很多买家,里面那张名片是我觉得最靠谱的买家的联系方法,这家可以一次性付现金,出价也还说得过去。实在不行,你就把房子卖了吧,要是人家真把你告上法庭,那就麻烦大了。还了帐,钱还是可以慢慢挣的。生意场上的事情,谁也说不准。不走运的时候,一定要知道早些收手。千万别再为图个义气啥的一掷千金了。

    还有啊,你总说柏文成绩不好,你为了以后把他送出国,没少想心思。但其实我觉得这孩子挺聪明,不需要你太过担心。你年纪也不小了,注意好自己的身体,才是正经。

    无论如何,挺过这关就好。

    戒指留给你,留个纪念。还记得你给我套上的时候我说过的玩笑话吗?“给了我,将来千万别再让我还给你啊。”我真傻,人不在了,要个戒指有什么用?所以,我还是决定还给你。你要是也不想要了,以后还可以打成别的东西。好好的金子别浪费。

    最后还有句话:我知道昨天晚上我做的傻事,已经不能挽回了。但我不后悔,我一点也不后悔的。你知道吗段哥,在爱的问题上,我确实很自私。但我不怕告诉你我自私。所以,最后这一次,我怎么都要闹一下的,不闹这一下,我走的不舒服,不踏实。不闹这一下,不再让你的心再为我“揪一下”,我一辈子想起来,都是要难过的。

    保重。

    傻蕾蕾

    2009年8月31日

    合上信纸,我好像刚刚吃了三个大馒头,被噎的说不出话来。

    我没想到,事情会是这样子的。

    最想不到的是,原来董佳蕾也有秘密。

    在和董佳蕾共处的几年里,我一直觉得她只是个“戏子”:端菜时还要走猫步;看京剧频道,唱的比电视里的人更大声;业余活动除了照镜子就是称体重,要么就是在卧室里一个人练什么扭屁股的拉丁舞,这么大岁数了还妖里妖气,这些都是我讨厌她的地方。我以为她的专长就是在我爸和我面前演戏,直到骗光我爸的一切。

    但不知道为什么,此时此刻,我却完全相信她信上所说,没有撒谎。

    只是不知道,她到底会去哪里,而没有了董佳蕾的家,我爸还会不会习惯?我没有拦她,会不会犯一个天大的错误?

    我的头,又开始剧烈地痛起来了。

    我跑到我爸爸的床头,找到了一粒安定,然后我吃下它,回到我自己的房间,给于池子发了个短信告诉她我头疼,我要请假,明早再去。

    然后,我沉沉地睡去。

    当我再我醒来的时候,天亮了,我想我该去上学了。我看了看腕表上的时间,清晨四点五十五分,我打开门,客厅里空无一人。

    我走到爸爸的房间门口,听了听里面,并无动静。再推开门来,没看到人。只是客厅里的那包钱和那封信,不见了。变成了一小叠钱,钱底下还有张留言条:“儿子,醒了自己去上学,谢谢你给爸爸的勇气。钱替我还给老师,另有五百是你的生活费。爸爸答应你,绝不让你失望。”

    我去浴室冲了个冷水澡,换了衣服,换了鞋,背上书包,出发去学校。

    一路上,我目睹了日出的过程。

    太阳先是露出一道薄薄的金边,然后缓慢的,缓慢的上升,缓慢的你察觉不到她的运动。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,她露出了一小块,不知道什么时候,她露出了几乎一半的身影。最后,她整个出来了。阳光照在我的身上,我冰凉的身体开始感觉到暖意。

    我从未见过真正的朝阳喷薄的情形。就像有很多的事情,我们在心里认定了很多遍,自以为对它了如指掌,却从不知道它最最真实的样子。

    经过了这么多事,我的心里不是一点动荡都没有。但是这些动荡,竟然都没有日出给我的震撼来的大。想到自己和她共处的这个晚上,想到自己差点成了个没爹没妈的孤儿,想到我对他发的火,想到于池子在我头上贴了一个“叉”,想到孙阿姨滴在地板上的眼泪,想到董佳蕾留下的那枚戒指,这些所有的所有,竟没有看到一场日出来的那么强烈。

    才发现,原来从BOY到MAN,我要学的东西,是那么那么的多。

    (14)

    我走到座位前坐下,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个彩色的大书包。

    它又回在我的座位边上了,还有一口袋冒着热气的烧麦和一盒营养早餐奶。只是,不见这些东西的主人。离早自习的时间还有一会儿,教室里只有三三两两的几个人。他们都在埋头看书,没有人注意到我的存在。就好像没有人发现,我有一天没有来上学一样。我坐下来,脑子里却很奇怪地想到董佳蕾所说的那句话——我们以后可能永远都不会再见面了。在这场看似轰轰烈烈的闹剧里,这真是一句伤感的台词,不是吗?

    我终于明白,尽管我一直不能接纳她,到现在也不能理解她爱一个人的方式,但她对我爸的付出是不可抹杀的。患难见真情,我甚至在心里暗暗地发誓,如果爸爸真的把她找回来,我也要和她冰释前嫌。我可能还是不会和她说太多话,或者在她让我帮她修网线的时候觉得她很讨嫌,但是,只要她愿意勤快点做饭,不要总是皱着眉头看我,我绝不会再像从前那样,动不动把她当盘菜似的给凉拌了。

    没过一会儿,于池子进了教室。“吃早饭吧。”她把烧麦和早餐奶放到我桌上。低声说:“我刚才去找横刀了,承认是我在网上捉弄了他,他也原谅我了哦。不过,你猜,他说我什么来着?”

    “可恶?傻?”

    “才不是,”她说,“他夸我有胆量。”

    “确实,难道你不怕她的肥婆女友用爪子把你刨了?”

    于池子咯咯笑起来:“怕哦。怎么不怕,但是,人还是不要做什么亏心事比较好,不然背负这样的秘密,太辛苦了,不如给人打一顿呢。”

    我俩正说着,丁胖胖背着书包进了教室,她一直走到我们身边,看着于池子说:“快上课了,你回自己的位好不。”

    “嘻嘻。”于池子说,“不好意思,换回来啦。多谢,多谢。”

    谁知道丁胖胖却毫不领情,一脸正经地说:“说好的,你怎么可以变卦。快上课了,请赶紧回你自己的座位去。”

    “别这样嘛,”于池子小声求她,“算我欠你,友情候补啦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要坐最后一排。”丁胖胖坚持说,“我视力不好,我一直想调到前面来,是你自愿跟我换的,现在想换回来就换回来,那怎么行!”

    “不行也得行!”我拍案而起。

    “关你什么事呀!”丁胖胖涨红了脸,扭着身子说道。

    “她的事就是我的事!”我大喊一声,教室里忽然安静下来。而一阵寂静之后,回报我的竟然是一片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。于池子的脸因此变得通红,趴在桌上大气也不敢出。直到丁胖胖极不情愿一步三晃地回到了她的座位上。她才抬起半边脸,像做贼一样对我说:“段柏文,你疯了。”

    说完这句话,她把她的小金鱼暖水壶拿出来,对我说:“借你暖暖?”

    “不要。”我说。

    “去死!”她踢我一脚。

    也好,我还是习惯这样的于池子。

    吃午饭的时候,我们在餐厅面对面。

    我刚夹了一根青菜进嘴里,她就说:“我有一个秘密,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你。”

    “说说看呢。”

    她嘟起嘴说:“对于我的秘密,这还是你第一次表现出有兴趣哦。”

    “礼貌而已啦。”我说,“再不说不听了哈。”

    她把她盘里的排骨统统夹给我,然后说:“这个秘密就是,我从今天起决定减肥!”我不屑的表情还在酝酿之中的时候,她又飞快地说道:“其实,那天晚上,我就站在假山后面,一切都是我设计的,你不要恨斯嘉丽。”

    “我都忘了。”我说。

    “我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。”

    “那你为什么?”我问。

    她却移开视线,不敢看我,而是说:“段柏文,再问下去就很不礼貌了哦。”

    “那就吃饭吧。”我把排骨夹回给他,温和地说,“不要减肥,你已经很好看了,减肥对身体不好。”

    “是吗?”她喜笑颜开,但很快又愁眉苦脸地问我:“你说,我妈会不会恨我?”

    “怎么会?”我说,“你是她最宝贝的女儿。”

    “那你会不会恨我?”她问。

    “会。”我说,“如果你再不好好吃饭。”

    她嘻嘻笑,差不多把半张脸都要埋到餐盘里去。咽下一大口饭,于池子把脸抬起来,很认真很认真地对我说:“以后,我都不要再犯傻了,你监督我哦。”

    “给钱不?”我问她。

    “给。”她说,“一天一块。月结的话,八折。”说完,她自己笑得喷饭。

    饭后我们走出食堂,迎面看到了斯嘉丽。她心事重重的抱着饭盆,像一个幽灵一样紧紧的跟着一个男生。完全视我们若不存在。

    “她又有新目标了吗?”我盯着她的背影看了许久,问于池子。

    “大概吧?”她酸酸的说,“其实斯嘉丽老可怜的,你不要看不起她。”

    我心想,不敢。从今往后,我再也不敢小瞧任何一个女生了。不知,这算不算我成熟的例证之一呢?

    那天下午的作文课,我终于又看到了小耳朵老师。

    她穿着跟平时一样的衣服,迈着和平时一样寻常的步子。但我却看得出,她有一些不一样。因为经过前一夜,我和她之间一定变得有些不一样了。

    至少,我知道了关于左耳的秘密,而这个秘密,估计班上有很多人都不会知道。这应该可以算做我如滔滔江河般的失落里,最闪亮的一个安慰吧。

    “中午都午睡了吗?”她笑着关心大家,好像她刚和我们分别不到十分钟。

    “睡啦。”大家齐声答。而她好像很注意地看了我一眼,在她坦然如前的笑容中,我知道自己已经得到了她的原谅。

    多么好。

    上课铃响。她忽然将手中的粉笔放在粉笔盒中,沉吟道:“我有一个消息要宣布。”

    我的心提到嗓子眼。我有预感,真正的秘密好像就要被揭开了。

    “对不起大家,教完大家这个学期,我要放一个更长的假。到澳大利亚去。到时候我会给你们寄明信片。”

    教室里炸开了锅,很多多事的人提问:

    “老师,你是一个人去吗?”

    “小耳朵老师,澳大利亚黄金海滩可以裸泳哦~”

    “老师,明信片上不要写英文啊!会看不懂的!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她一直微笑不语。

    “老师是去旅行结婚吧?!”前排有白痴恍然大悟的尖叫,声音听上去居然还惊喜莫名。

    没想到她居然点头,然后说:“是。”

    全班沸腾了。我的太阳穴忽然涨的快爆炸了,好不容易四周安静下来,我听到她说:“我要告诉大家的正是这个消息——老师,就要结婚了。这个消息,我想还是跟大家分享比较好,你们说是不是呢?”

    在教室里如同潮水般涌起的掌声里,她向我们大家鞠躬,表示感谢。

    就在这时,又有人问:“那老师,放完假你还会回来吗?”

    她居然想了想,才说:“应该会回来吧。”

    应该,谁来告诉我,这个词包含的到底是什么意思?

    “好啦,不浪费大家的时间了。我要开始布置今天的作文题目了。”说完,她举起右手,在黑板上写下两个巨大的字:秘密。

    写完后,她看向我的方向,微笑着说:“希望有的同学,不会觉得这个题目太土。”

    我却在第一时间注意到她把玩着粉笔擦的另一只手上的那枚戒指,银色的钻戒,初看不显眼,稍微转动,流光溢彩。

    那天作文课结束之后,黑板上多了一行醒目的粉笔字:“小耳朵老师,请留步!”

    班长神情肃穆的站在讲台上,发表了一段慷慨激昂的演讲:

    “同学们,这个活动的本意是给小耳朵老师的男朋友写信,请他把小耳朵老师‘借’给我们二年半,让她把我们领到高中毕业,再和我们告别。小耳朵老师刚教我们不到一个学期,就这样离开,对我们来说实在太不公平了!所以,请大家一定要献计献策,行动起来,将你们的好言相劝写成小纸条。我们今天下午就当着小耳朵老师的面,交给他的男朋友。相信他一定会被我们感动的!”

    “考虑到我们班最舍不得小耳朵老师的就是段柏文同学,我们提议,这些纸条,就又段柏文交给李老师男朋友,大家说好不好啊?”于池子又开始闹事了。

    “好!”

    没想到,全班竟响起五雷轰顶般的齐刷刷叫声。

    我怀疑这是一出有预谋的闹剧。

    于池子嚼着干脆面,用胳膊肘顶顶我,悄悄地说:“这下全班都挺你了,小耳朵老师可能真的走不了了喔。”

    我用力拍了一下桌子,说:“我给就我给!”

    终于熬到晚自习,我抱着纸盒来到校门口。

    路虎车停在那里等候,在黄昏里,像一条搁浅的大鱼。

    我隔着铁栅栏围成的校门喊他:“张漾!”

    他从车上下来,对门卫耳语了几句,铁栅栏自动打开一道缝,够我出门。

    我摸摸鼻子,将纸条盒交给他,说:“这是同学们让我转交给你的小纸条。大家都写得很认真,你要好好看。”

    “也有你的吗?”他笑着,晃着箱子问我。

    “当然。”我说。

    我想任何人都不会相信,在那一整箱深情并茂希望留住她的纸条里,我的那一张是最唯一,最与众不同的。我这样写道:

    带她走。

    给她幸福。

    永远爱着她。

    让我永远嫉妒你。

    我的署名是:吧啦。

    我想她一定知道这是我。也许会笑我调皮,也许只当成一个笑话。但没有关系。其实就算她知道我的秘密,又何妨呢?

    新年过后,我将要满18岁。

    在我的成人礼上,我会化作她当年喜爱的那个白衣少年,因为已经把心事全部托付给她,所以可以干干净净、坦坦荡荡、不带一丝眷恋地站在新的土地,等待更多未知的种子,在我的心里生根发芽,瓜熟蒂落,迎来又一轮日出的洗礼。

    我是如此期待和勇敢,只因为我知道——

    所有秘密的结果,无非都是一个新的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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